对话｜周涛声：我要动态的生活

一天，我收到一封邮件，从未见过的直截了当：我喜欢TOPHER，我想认识你。这封邮件来自资生堂中国事业创新投资室高级副总裁周涛声Carol（下简称“Carol”），我们就是这样意外相识的。

Carol 从小在美国长大，大学在New York University (NYU) 商学院读营销专业。刚毕业时，她并不清楚未来要做什么，恰巧做了联合利华市场营销管培生，服务的第一个品牌就是多芬。2年后，Carol加入欧莱雅，参与产品创新业务；4年后，加入安利，领导涉及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国际护肤业务。

纽约十年，她决定来中国看看。

2012年，Carol先到香港科技大学读MBA，本想通过学习给自己一个过渡期，没想到6个月后，变成了从此留在中国。中途她加入奢侈品牌Burberry，负责亚太区市场营销部门。几年后，她再次决定给自己换一个不同的行业领域——加入酒店行业高端品牌- 万豪。

2019年，Carol收到一个来自资生堂的全新职位——在中国负责资生堂创新投资业务。资生堂全球CEO认为中国是未来最重要的市场，必须要有一个团队与中国的初创公司一起带给消费者一些新理念、新品牌，创造新价值。Carol感到很兴奋，也在深思熟虑后接下了这份offer，从此做起了创新投资。

这一路，Carol像是不停迎接挑战的女战士。

也并不偶然。读高中时，Carol在一篇论文中写道：美国有Disney、Nike，韩国有Samsung，日本有Toyota，未来，中国也一定会有国际品牌。我想帮助中国创造这个品牌。当时她的同学们都说：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So crazy！（你在说神马？太疯狂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来中国。

11月6日，第四届进博会上，Carol 站在CCTV新品发布会的舞台中心，正式发布了资生堂新品牌“流之律”的全球首秀。两年中，这早已不是她第一次发布资生堂基于中国市场所孵化出的创新品牌了。

此时的她离高中那篇论文中的挑战又近了一点。

邀约访谈前，我想起了Carol，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友。这些年，在TOPHER人物系列访谈中，我曾与数千名优秀女性深谈过，她们各不相同，各有精彩。Carol常让我讲讲访谈中的故事，我却从没和她坐下来聊聊她的故事。

以下为我们的对话实录:

从纽约到上海

Kiki：纽约是一个令人憧憬的城市，你为什么选择离开？

Carol：我在纽约读了大学，又工作了那么多年，在一个城市呆了10年，我对纽约已经足够了解了，那的确是个能够激发一个人能量的好地方，多元化，有冲力，你会觉得在纽约一切皆有可能。但我每隔几年都喜欢给自己一个不同的人生体验……不管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行业还是不同的公司，我会想要给自己一个新挑战。人生不是一条直线，不同的人生体验可以给我更多启发，提升格局，也让思想和视野更多元化。就像我很喜欢艺术，我有很多朋友是艺术家、服装设计师，我也喜欢和创业者聊。他们所做的事看似跟我没有太大关联，却能给我很多灵感。

Kiki：本打算在中国停留多久？

Carol：很多人常问我什么时候回美国。我想说这一次我会希望无限期留在中国，至少未来5-10年。而且现在全世界高速互联，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是全球化世界公民。

Kiki：在中国，中西文化如何跨越？

Carol：我是喜欢旅游的，所以在文化上，我一直是比较开放的态度。不过在工作上会遇到一些文化冲击。此前工作的公司都是比较直接的西方文化，说话做事都比较直来直去，而到了Burberry亚太区，不管对接中国、日本、韩国也好，东南亚也好，我发现亚洲公司文化大多不那么直接，会比较内敛。在这方面我喜欢给自己一个Timeline，一般是6个月，不管是新公司也好，还是新城市，6个月内，我一定要融入新文化。

像在创业

Kiki：多元化基因对于创新投资业务很有助益。

Carol：是的。不管来自什么背景，接触的事物越广，想法越宽阔。资生堂是我职业生涯中的第七家公司，很多人说：“哇，你怎么换了那么多家公司？”其实现在看来，过往的职场积累是为了更好地承担现在的责任。开辟一个新业务就是要探索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无时无刻地去体验变化，跟上变化。

我经历那么多改变……不管是换工作也好，换地方生活也好，感悟就是：世界在变，人在变，我们必须变，跟上节奏，不然随时脱轨。现在无论面对工作，还是生活，我都会说“OK，改变了，不要紧，我们重新再来”。大多数人不喜欢改变，喜欢在一个舒适、安全的状态下生存，这没什么不对的，是大多数人的需求。但我不是这样，我要不停地变，我要动态的生活。

Kiki：变化意味着不确定，投资也是，资生堂创新投资部门具体负责什么？

Carol：资生堂已经149岁了，明年将迎来150周年。 资生堂是一个很有历史的企业，一直秉承日本匠人精神，所有产品追求极致。同时，中国市场变化很快，我们必须跟上节奏，要看到中国消费者的改变是什么。把资生堂的百年文化和中国市场新需求“融合”在一起，这是资生堂做创新投资的初心。

一直以来资生堂在中国的主营业务是高端护肤品，现在，我们负责向后看，看未来新业务。计划孵化什么项目，如何加快项目上市，是每天要思考的。等项目成长到一定阶段，再移交给业务部正式运营。

疫情以来，更多人注重健康，口服产品在中国开始起步，在日本却已有多年的产品基础；另外，在中国“医美”是个大趋势，医学美容将成为护肤品重要的一部分；资生堂也在做数字化转型，如何把多年积累的消费者信息结合到今天的数字化系统中，快速转化，给消费者更多新体验，这也是我们正在努力做的。

此次在11月的进博会上发布的新品牌流之律，同样是资生堂秉承“药食同源”文化，采用资生堂历时20年研发的“管壁营养体技术”（Nutri-Vessel Network Technology），专为东方女性量身定制。为了让中国消费者有更好的体验，我们从产品研发、功效验证到体验偏好，也都针对中国消费者开展了测试。

2月底，资生堂发布美容仪新品牌“玑妍之光”，和日本最大上市美容仪品牌雅萌合资生产，将雅萌的美容仪和资生堂的护肤科技相结合。中国家用美容仪市场也在迅速增长，不管从科技切入，还是从美妆渗入，总之，我们要把“美”和“美的生活”提升。因此2019年，我们将slogan改为“Beauty innovations for a better world（美力创新让世界更好）”。

Kiki：目前资生堂创新投资团队已经初具规模，招聘时你有哪些标准？

Carol：创新投资领域更需要多元化人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品牌经理，而是最好以前创过业，或者来自完全不同的行业。最重要的是，招聘到那些有化繁为简的能力，能快速想到一些新理念，不怕失败的人。面试时我都会说，如果你喜欢稳定，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状态，抱歉，这里不适合你。这个团队要探索，项目万一不好，团队明天就没了。各大公司，不管是资生堂还是其他，都在做内部创新组织，是很大的挑战，冒险精神才是我们最需要的DNA。

Kiki：这种冒险和挑战来自于体系之内还是之外？

Carol：更多在体系之内。大企业要做适合自身定位的事情，稳定、快速，如何把传统生意做好的同时产生变革。所以大公司的变革大多时候不是去发明新事物，而是仍然聚焦在已有的商业基础之上。现在我们团队处在如何把创新落地阶段，这也是我们的KPI，人们经常说“Ideas are cheap（创意廉价）”，每个人都不缺想法，而如何把想法真实落到看得见摸得着的产品上，才是有执行力的创新团队该去做的。我们不是一个单纯的创意部门。必须给公司一个真实的、看得到的增长，一个创新商业带来了多少收益，多少客户，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

关于创新

Kiki：有人说创新是推倒旧的，不一定，要先有判断，看到旧的劣势，或者从旧中找到新的连接，更加客观地理解创新。

Carol：任何事物都有轮回，我们要清楚自己的路径，才能知道未来如何发展。就像资生堂有近150年历史，要改变，怎样改变？我们不能忘记自己是谁，要在累积的百年历史中提取到新思路，继续向前进化。

Kiki：敢于判断和引领未来并不容易，如何保持敏锐的前沿观察力？

Carol：观察力很重要。我们不单要看现在市场上什么最好，什么最热门，还要看到未来，明年、后年，更长周期的趋势。把握趋势很难专门去学，要靠接触不同的人，补充更多元的知识，积累一种直觉。虽然我是喜欢看数据的人，数据让我们更加了解市场，是判断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的好工具。可是不能单看数据，很多判断靠的是直觉，我是一个更加凭直觉走的人。女性在这方面绝对有优势。

Kiki：如何扩充自己的信息量？

Carol：我最近读书没那么多了，可是我会看很多New media（新媒体），看你的Blog这类。前阵子，每天都要看很久很久抖音和小红书，Bilibili也看。我会follow一些博主，也会挖掘一些新博主。看不同人分享他们的经历，人们对于品牌的认知——我想知道我的消费者要什么，我要听他们说出来，他们为什么这样想。特别是年轻消费者，他们的想法很不一样，理念也不一样，要去了解他们，跟他们交谈。单看数据和报告很难了解前因后果。

Kiki：好吧，我以后积极更新一些新思考。

Carol：我喜欢看与不同的人聊天风格的文章，看一个人的经历对我来说启发很大。她怎么做的？当时为什么那样做？考量过程是什么？我是一个喜欢在生活中学习的人，实践力强。比如我会去看这个人一天是如何工作的。如果书上能教我怎样营销，怎样做市场调研，还不如专门去做做这件事，上手去做会学到更多东西。

Kiki：拥有创新精神的女性有哪些特质？

Carol：她们都很勇敢，能够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去体验，去尝试；她们也都有自信，有自信才能坚定地继续下去。很多人会说你不行，这不可能，那很难。消极反馈要关闭，去听自己坚定的内心声音。外界的噪音太多了，告诉自己这是我要做的事情，有热情地做出来，我欣赏这种精神。

Kiki：越是有破局精神的人越被质疑无数次，维珍航空简介中写道：我们创立这家公司，就是要做从未做过的事，就要等竞争对手说“这是一群混蛋开的公司”。

Carol：对，要去冲破，去打乱。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我们就要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我一直在跟国外的朋友说一定要来中国看看，每天都不一样，有太多新事物，现在很适合创业，每天都可以看到新锐品牌，每一个赛道都在快速聚集新能量。如果稍稍不想学习，就会掉队。

Kiki：每一次挑战遇到压力或者迷茫怎么办？

Carol：压力对我来说不是阻力，是效率，助我成长。就像喷泉，有压力才会向上喷。有压力才能跑得更远，更有能力向前跑。迷茫每个人都会遇到，我经常会有。我们的一生不可能永远顺顺利利，需要一些经历，让我们学到东西，这个很重要。当我对自己不太确定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故事，别人的故事，我会说：“啊，你看，她们都在很勇敢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行？”很多人说“这不可能”，没有不可能，不可能就是有可能性。

关于女性、关于自己

Kiki：过往经历中，你最关键的决定是什么？

Carol：最关键的决定就是来中国，这是一个很大的人生转变，改变了我的一切生活，理念也好，想法也好。中国在快速发展阶段，那么多公司、人才都想来中国。我们如何更具竞争力？如何提升自己？如何脱颖而出？我们要在人多的地方展现自己独特的特征，比如中国。

Kiki：职场中，哪些事曾让你快速体会到成长？

Carol：很多很多。我每次经历挫折、失败，成长得都更快一点。

刚从欧莱雅辞职的时候，因为之前每天加班，几近累垮，就想换一下工作节奏，决定去做一两年投资。突然从稳定的大公司到了一个很小的机构，而且都是男性，有很大的落差。我们还不一定总碰上喜欢的老板。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有点任性，“我坚决不改变”。现在成熟了，知道在职场，无论对内对外，调整自己的心态很重要，要去适应，去融合。除非自己足够强大，可以选择自己创业。我们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难不难，可不可以迈出去，在于自己的理念。想法变了，看事情的心态就变了。

Kiki：职场女性如何精进自己？

Carol：很多时候女性不像男性那么想去表达和展示自己，她们比男性更谦虚，确定百分之百会做才去做，做什么都用最高要求。这是一个错误，男性不会，他们会去尝试。Who knows，right？女性要有自信心，这是最需要精进的地方。

Kiki：想感受赛跑的感觉，必须先站到跑道上，而不是站到看台上。

Carol：是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当我们站到跑道上，才知道自己跑多快，能不能跑。

Kiki：你有年龄感吗？

Carol：年龄感当然有，我们不可能总是停留在10几岁20岁。现在到了这样一个年龄段：身体有变化，思想也有变化。20多岁的我没有现在那么自信，对自己也没那么了解。我很享受当下，没那么想回到20岁。

很多人在谈年龄焦虑、容貌焦虑、身材焦虑，我第一份工作在联合利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多芬在美国市场的一项推广——“Real Beauty”（真实的美），那时就在谈美的定义，我们做了一次世界范围内的女性调研，2000位女性中只有2%觉得自己很美。

每段时光都有自己最美的状态，但不要强求，时间永远停不下来，焦虑什么呢？资生堂也同样，每个阶段展现的美都不一样，都有每个阶段的特征。在资生堂，美是多元化，是包容性，每个人要自己去发掘自己最美的时刻。我很喜欢保养，努力达到每个年龄段最好的状态，但我不会回看太多，享受现在的时光最重要。

Kiki：我喜欢看你的朋友圈，每次把美食、展览、旅行拍得很有意境，是个爱生活的人。一天24小时，一般你会怎么度过？

Carol：我每天都不一样，很多变的。如果我在办公室，每天有很多会。中午我就随便点个沙拉，very easy，我每天午饭可以吃一样的东西。如果有时间我会去健身，我有一个私教，会做一些器械和有氧。有时打打泰拳，泰拳很好，可以防身，可以减压。晚上我会去认识一些新朋友，或者见见老友。周末我也会见一些初创公司的创始人，一些在某个领域、跟我们对接项目的朋友，交流学习一下，社交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也会把一些生活方式形成日常习惯。比如去看展，去一些新开的好吃好喝的地方走走，体验各种不同的生活。永远思考如何让生活更精致一点，更有仪式感一点。也许是点个香氛，听一首音乐，5分钟就好。

Kiki：你一直是喜欢社交的人吗？

Carol：没有，我其实是个内向性格的人，喜欢自己独处。刚上班的时候，我从来不说话，会议上都很少发言。那时候的主管就对我说，如果开一个会，你没有带来任何价值，你来干什么呢？这句话点醒了我，后来开任何会见任何人我都会想起这句话。

Kiki：如果让你总结自己的label（标签），你会选择哪些词？

Carol：首先我绝对是很独立的。我是一个喜欢冒险，喜欢挑战自己的人。其次我很多元，我是一个Builder（开创者），愿意从0到1，慢慢构建新事物。最重要的，我不是一个活在别人的”氛围”里的人。我会自己定义自己，判断自己需要往哪走，我有自己的时间表，不会盲从别人的节奏。

Kiki：你有野心吗？

Carol：有。很多人说太有野心的女生不好，我不觉得，每个人都要有野心。只要不伤害别人，为了自我提升，野心是一个好东西。有野心才有动力，没有那份心气，我们不会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人要自我进化，就需要动力。

Kiki：你是女强人吗？

Carol：虽然“女强人”、“女汉子”的称呼有一点负面。但是赋权女性其实是很好的事，很积极的事情，我不介意别人叫我“女强人”，很多人说我是，我觉得很好。

Kiki：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性别，你会成为男人，还是继续是女人？

Carol：我想做一次男人。干嘛不体验一下呢？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采访手记：

Carol从小就是叛逆、有主见的。她妈妈曾经讲过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3岁时，老师让大家画一座桥，每个小朋友都跟着老师画了座桥，只有Carol不仅画了桥，还在桥上画了一个人，老师说没让画人，她坚定的认为：就该这么画！

每一次坚定都是慢慢强化的过程，相信更年轻的她也曾焦虑过，“我不可能21岁就那么自信，慢慢积累，挑战多了，做的事情多了，就好了。”

当然，站到赛道上，跑起来，我们才知道自己跑多快，能不能跑，跑多远。

文｜Kiki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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