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惯性需要去打破

作者 | 杨扬

编辑 | Roy

杨扬

中国冬奥会首枚金牌获得者

北京2022冬奥会和冬残奥会运动委员会主席

卡塔尔，一个宗教十分浓厚的地区，此前中东国家没有女性运动员，因为他们不可以露脸和四肢，不可能有参加奥运会的机会。他们希望申办亚运会，对国家形象，国际地位，包括经济都有提升，所以他们必须要打破这一传统。2006 年卡塔尔奥运会上有了女子足球队、篮球队，还包括田径运动员，虽然是长衣长裤，外面还穿着衬衫。

这或许就是奥林匹克的另一层意义。

我退役 10 几年了，速滑运动员的腿都比较粗，穿女孩子的裤子穿不进去，通常买牛仔裤都是买男孩子的裤子。10 几年前，社会上流行的美还是林黛玉式的美，所以粗腿是很尴尬的。

在美国上学时，有一天我穿着紧身衣去爬山，听老外说这个腿真美。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肌肉也是很美的，我曾为自己很粗壮的大腿，很有力、很翘的臀部感觉尴尬。但是现在女孩子都在讲究马甲线，这种变化说明社会在进步，我相信对每个女孩子的人生定位也会有很大的变化。

过去女性要柔美，现在要健康美。

只要不是进步就是退步

1998 年我的第一次冬奥会之旅，在最后一项 1000 米冲破终点那一刻的镜头上，我是第一名，但是在不到一分钟之内，裁判就宣布我犯规，没有任何成绩。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难接受的现实。半决赛已经破了世界纪录，说明你已经到了最高的水平，但是没有成绩。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敢于拼搏的人，无法接受因为失败而放弃的自己，改变不了裁判、改变不了对手的时候我只能改变自己，于是带着改变自己的心态回过头来看那场比赛，通过录像，看每一个细节。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反而是发现可以提高的部分时非常欣喜，而且非常期待下一场比赛。

一个月后的世锦赛上，同样的对手，同样的比赛我拿了3块金牌。

1998 年冬奥会让我明白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失败的经历让我成熟了，让我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在之后的连续4年的世锦赛上，我再也没有输过，拿到了连续6年的世锦赛个人冠军。

当时有记者问过我：“你是不是宝座坐得稳稳的。”我说我从没有觉得宝座坐得稳稳的，而是觉得每次都站在悬崖边上，稍不留神会掉下去，在我心里一直有危机意识。每次走下领奖台我都会提醒自己，还有什么是需要提高的，有这种危机意识会促使你不断的进步。

在运动队我们有一个说法：你只要不是进步就是退步，所以要不断地前进。

放低自己，团队作战

也是我从 1998 年的失败里得出的一个总结：即便打破了世界纪录你还是拿不到奥运冠军。所以我研究我的项目到底是什么，原来我认为自己已经懂得滑冰了，但是 失败让我明白比赛并不是只是靠体力的，也需要团队的合作，也需要战术。

那时我变成了一个更加成熟的运动员。

1998 年之前我们自身的竞争非常激烈，在比赛当中也没有任何的配合。团队建立后我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你就应该配合我，后来发现事实不是这样。

我尝试考虑把大家拉拢到一起，真正的核心是放低自己，甚至可能看不到自己，生活中的很多细节，要去做改变。

比如队里要发东西了，通常教练会让几个最好的先来，我会刻意的把自己放到后面，比如说队里需要有人干粗活，训练当中教练会负责换块，有人会泼水，其他人休息，我就一直配合教练泼水。拿到奥运冠军，世界冠军以后我还是负责泼水的那个人。

通过这样的点点滴滴让你身边的队友能够感受到你在乎他们，尊重他们。也感受到我需要他们。慢慢地大家成了一个团队，最终能够成为队里的核心我认为并不是依靠你的成绩，而是能够让大家真的围绕着你。

2002 年盐湖城冬奥会是“天堂到地狱”，五连冠之后，那一年是我职业生涯最成熟的时候。到奥运村的时候韩国队的教练走过来跟我说：“BBC 预测了，你将横扫4个项目，全部金牌被你拿到。”我当时心里有点得意，其实非常影响比赛，等于让运动员犯了一个大忌，赛前就已经把自己定位了，而这种定位只能带来更多的压力。

半决赛结束以后马上要面对决赛，只有 20 分钟的时间。在调整的时候，找到了小杨扬，因为当时她也进了 1500 米的决赛。我跟她说：“小杨我肯定不行了，韩国队外道超越我，我的状态肯定不行，所以这个决赛我来保你。”我们俩比赛都有配合，通常是她保护我，小杨扬说杨扬你一定行，还是我来配合你。结果决赛的时候她滑了一半摔出去了，我最后只拿了第四名。

输了以后我当时像过街老鼠，吃饭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去。当时队里也想了各种办法刺激我，也有人过来教训我，安慰我。那两天的我很麻木。

赛前的一个晚上，袁永梅教练让我们4个人总结为什么这场比赛会输，特别意外的是每一个队友都想承担责任，小杨说大杨在决赛前状态不好，但是没有提醒她，我有责任。孙丹丹说赛前为了让接力轻装上阵，给了杨扬压力，是她的责任。大家都把责任往身上揽的时候觉得特别感动。

破釜沉舟的状态之后就要靠拼了。但拥有这种心态还不够，最终要回到现实，起跑枪响后，跑出去每一刀直到终点才是现实，对手是谁，我该怎么滑。

我们在输掉梦想的时候大多不是缺乏天赋，而是缺乏面对失败的勇气以及对责任的担当。我很感谢我的队友在那一刻激发我的责任感，激发自己面对失败的勇气。

盐湖城奥运会之后我先去了清华读书，之后去了美国读书。由于新老队友交替，在世界杯上我们的运动员只进到半决赛，我又回到队伍里。意大利度灵奥运会是我最后一届奥运会，我当时是年龄最大的，也是所有奥运会当中第一位女旗手，从古至今都是男性代表中国形象，这是一个惯性，人们并不认为是一种歧视，我认为这种惯性有的时候需要去打破。

因此我提出：

“我希望我有机会去执旗。”

“这个对你很重要吗？这个棋杆很重的。”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很轻松。

（本文来自于她世界·她力量演讲内容编辑整理）